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何在衰老、病痛和孤独的情况下守住尊严?黄绍辉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堆揉得皱巴巴的卫生纸团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随后转手伸到志愿者面前,见志愿者有些躲闪,便说道“你闻闻,没有味道。”
他企图让志愿者承认这看起来并不卫生的纸实际上很干净,从而证明自己举动的合理性,不然显得很没面子。阿尔兹海默病让他已经忘了这卫生纸是他刚擦完鼻涕放进口袋的。这样的举动并不是第一次,他经常性地会掏出果皮这样的东西,他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只是潜意识中会觉得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需要做的就是向大家证明这些东西很干净而且没有特殊气味,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图为黄绍辉)
和黄绍辉有相似经历的还有邓惠芬。一天下午护工组织老人们拍球娱乐,护工排好了所有的座椅,把老人们依次扶到座位上,轮到邓惠芬时,护工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味,怀疑她便溺在了身上,便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扒她的衣服检查。邓惠芬的脾气突然变得冲了起来,开始骂人,“你干什么,我去你妈的。” “你到底有没有拉在身上?”“我去你妈的。”邓惠芬被激怒后,心情一直不能平复,一直在骂骂咧咧。实际上她的听力和认知能力都很差,问她任何东西都是一句“知不道”将你打发。面对护工的疑问,她并没有多少感知,但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动手检查对她无疑是一种冒犯,由于行动能力和思维能力的下降,面对这样的行为她只能靠骂脏话来缓解心中的不爽,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唐兰香和黄绍辉、邓惠芬都不同,相比他们的主动与强烈,她显得有些避世。唐兰香过去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在敬老院的这些日子她对自己的定位慢慢有所改变,从教育他人到受教育。她总说孩子告诉她这里(敬老院)有很多坏学生,需要她来教导,出于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她便来到了敬老院。本着来教坏学生的初衷,她也的确教育了几个“坏学生”。唐兰香和别人聊天时特别反感有人打扰,当有其他老人靠近企图“搅局”时,唐兰香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总是表现出一脸严肃,却也不怎么生气,“我们在谈话,你先等着好不好,一会儿再过来。”
态度一向有些强硬的唐兰香近来显得有些安静,为人处世中总带着些许客气与小心,她似乎总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现在的她拥有一套简单的自我保护机制,遇到自己不擅长的事情,靠推脱与不好意思表现出极力的挣扎与纠结,而这背后实际上是她远超于其他老人的自尊心,不在人前出丑是她最后的倔强。
护工经常会组织老人们围在一起玩套圈,当所有老人都扔出自己手中的套圈时,唐兰香手中的套圈仍被她紧紧撰在手中, “我不套,我不套,怪不好意思。”在目睹了其他老人胡乱扔出手中的套圈,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时,唐兰香的心中多了一些犹豫,在套不中圈被人嘲笑与不参与游戏之间,唐兰香选择了后者。
(做球类运动)
有的时候阳光明媚,六楼的老人们也会出去走走透透气,不过范围局限在敬老院一楼的空地上。有的老人会安静的晒着太阳,有的老人则会加入一楼老人的队伍,一起绕着操场做体操。唐兰香排在队伍中间跟着领头人做着操,这套体操运动量很大,有十多节,每节又持续大概三、四分钟,整套操做下来强度特别大。
唐兰香认真地跟在大家后面做操,动作做得也很规范到位,时间长了虽然体能快跟不上了,但她从不主动休息, “我不累,我不累,我害怕出错”。等队伍又绕着操场走了好几圈绕到护工面前时,唐兰香试图跟护工表明自己有点累了,好借护工之口说出让她休息的话,可护工忙于照顾一位轮椅上的老人,并没有听清唐兰香的话。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唐兰香选择跟着队伍继续前进,一边比划着动作一边说: “不累,害怕掉队,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当面对身体极限时,唐兰香还是把这份尊严放到了身后,“掉队就掉吧。”唐兰香偏离了队伍,走向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享受着这大好的阳光。
(集体晒太阳)
虽然身处敬老院这样一个固定不变的环境,每天面对相同的人,做着一些固定的事,很多老人们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对于生活的那份热爱仍然存在,比如爱美这件事从未被人遗忘。唐兰香平日里总是羡慕年轻人细腻的皮肤,感慨自己皮肤的苍老,每天都要打扮得美美的,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总是爱穿年轻人喜欢的条纹衫、夹克,颜色也总是清新的紫色或者白色,从来不穿大红大紫款式老气的“奶奶装”。在服装上敬老院的另一位老人马秀丽和唐兰香保有相同的看法,“衣服也要定期换样子,总穿一样的衣服没意思。”说这话的时候马秀丽身上穿着4件不同的衣服,打底衫、毛衣、外套和夹克,像是被精心搭配过的。
无论是黄绍辉、邓惠芬、唐兰香还是马秀丽他们都用着自己独特的方式坚守着被阿尔兹海默病折磨后仅剩下的一点尊严,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在挣扎,他们都想守住心中那最后一道彩虹。
(注:以上老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