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王美人,你多大了?”护工问道,王美仁沉思一会,突然大笑一声,“你个小东西,哈哈哈哈哈。”
王美仁是青岛锦云村敬老院六楼的一名阿尔兹海默病患者,处在病情的中晚期,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人能踏入她的世界。在六楼,像王美仁一样,许多阿尔兹海默病老人,由于病情的原因,会渐渐引发其他的病症,或是狂躁症,或是抑郁症,或是完全失能。患病的他们,像走进了一个围城,他们自己无法走出这个世界,而墙外的人也无法踏入他们的世界。
病症中度老人有着走不出的个人世界。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由于记忆受损,对近期发生的事情遗忘突出,脑海中仅存留片段的记忆。他们渐渐会表现出一个呆滞或者沉浸的状态,而他们在想的东西,或者记忆中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王美仁,阿尔兹海默病中期,但是行为能力健全,跟六楼大部分老人比起来,走起路来很顺畅。当老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或者六楼团体活动时,她从来不参与。要么一个人坐在阴暗面的沙发,要么一个人绕着敬老院四处溜达。
(图为志愿者陪同王美仁)
护工跟一个大学生志愿者说:“王美仁,又不在状态了,你们过去陪她说说话,逗逗她。”
志愿者靠近王美仁,说:“奶奶,我陪你一起坐着吧!”
王美仁的眼眉紧皱,低着头,说:“你干什么,干什么!”
志愿者试探着拉起王美仁的手,她直接收回了自己的手,一个人徒步离开了六楼大厅。
护工安慰志愿者说:“她是个晴雨表,现在下着雨呢,一会你再跟她说就行了。”
大概半小时后,王美仁回到了六楼大厅,志愿者再次上前跟她沟通:“奶奶,我陪您一起溜达溜达。”
王美仁慢慢抬起她的头,笑了一声:“小东西,哈哈哈哈哈。”
志愿者每说一句话,王美仁都抬起头,慢笑一声。渐渐地,王美仁开始与志愿者交流,她向志愿者介绍自己正在这打工,厂长一直夸她做得好,她心里很开心。
王美仁向志愿者介绍的故事和世界,很难说完全是假的,这可能是她过去诸多的记忆碎片拼凑的“现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有自己的悲,有自己的喜,故事外的人进不去,也听不懂。
除了王美仁,六楼还有一个“白毛女”江玉荣,但是她跟王美仁完全不同,她喜欢坐在六楼最中间的位置,自言自语,点评着六楼每个老人的一举一动,她不需要任何的听众,护工、志愿者根本无法进入她的世界,无法打断,无法进入,只得听着她在点评:“这个人吃东西真恶心,那个人走路还得别人扶着。”
(低着头的江玉荣)
中度病症的老人或许还能行走,有的还能说说话。可等到阿尔兹海默病进入晚期后,情况非常严重,那些老人就只能依靠一把轮椅,终日坐着,他们的眼神也令人无法猜透。
侯光亮,年过90,处在阿尔兹海默病晚期,他每天的生活非常固定。早晨7点半,护工将侯光亮推到食堂,给他穿上婴儿式的大罩衣,一勺一勺给他喂饭;8点,护工把他推回卧室,放在床上继续休息;9点半,护工把他推到六楼大厅,坐在方茶几前,用一把结实的木椅顶住侯光亮的轮椅。当老人开始喝水的时候,护工开始用针管给他注射喂水,一针管一针管地打进嘴里,然后一勺一勺地喂香蕉,尽管穿着罩衣带着围嘴,他的嘴巴周围还满是残屑;11点半,护工把他推到食堂,一勺一勺的喂饭;12点,侯光亮被推到房间睡觉,这次他被绑在病床上。下午和晚上,如此重复。
护工有时组织六楼团体活动,侯光亮等失能老人也会被推过去参加活动。六楼所有的老人围聚在一起,护工从一旁发球,老人们开始踢球和打球。当球被丢到侯光亮面前时,他浑身被绑在轮椅上,手脚也没有力气,他看了看球,又低下他的头,护工只得把球丢到一边。
双眼无神、低头,是侯光亮最常见的状态。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根本没有在想什么,没有肢体动作,没有眼神表露,离不开的轮椅,构建了侯光亮难以走出的围城。当然,这围城,困住了侯光亮,也困住了城外进不去的护工和家属。
(图为侯光亮)
除了像侯光亮一样失能的老人,六楼还有一群狂躁并发症患者,因为他们发病时经常打人,护工不得不将他们绑在轮椅上。张凯强,处在阿尔兹海默病的中期,当人多的时候,他就会变得狂躁,眼神凝聚在一处,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一些事情,浑身开始挣扎,试图想离开捆绑住他的轮椅,他一边挣扎,一边指着人要打。护工猜不透张凯强的心思,只得在一旁看着,慢慢地哄着,把他推到一旁。渐渐地他平静下来,像侯光亮一样,低头,双眼无神,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患病的阿尔兹海默病老人,零星远去的记忆,过去的诸多小事情,被拼凑出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他们沉醉在其中,护工,志愿者,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没有办法进入,只剩下孤零零地自己跟构建的世界抗争。更可怕的是,将来有一天,他们连这些记忆碎片也没有了。
(注:以上老人均为化名)